他是谁，他是陆海宁啊，多么骄傲的一个人。
“可以治好的对不对？”张雨欣忽然紧张地问，“你一定认识很多有名的医生，国内的，国外的。”
陆海宁哂笑，嘴唇勾了勾。
“恐怕，你再也看不到以前那个陆海宁。”
一句话，说的张雨欣鼻子酸涩，喉咙梗住。
再也看不到那个健健康康的陆海宁了吗？不可能……
“现在医术这么发达，一定能治好的。小隆隆还等着你跟他一起玩，一起逛街……”
张雨欣蹲下身子，蹲在他的轮椅前。
目光灼热，双眼通红。
她一蹲下，陆海宁可以够到她了。
宽厚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上，他满足地摸摸她的脑袋。
“九九，别傻。”
张雨欣心口堵得慌，他为什么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不说？
她真得不想看到他这样。
他为什么都不能骗她一下？
他骗她一下，她就信了啊。
“九九。”陆海宁叹了一口气，蹙起眉头，“我这样子，你是不是很嫌弃？”
张雨欣喉咙泛着酸涩。
这感觉蔓延在四肢百骸间，心脏遏制不住地疼痛。
“没有。”她忍住泪水，眼睛还是红了，“我没有嫌弃你。”
当年，她那脏兮兮的小模样，他也不曾嫌弃过。
她至今仍记得他干净修长的手指牵着她脏兮兮的小手回家的场景。
而如今他变成这样，她怎么会有“嫌弃”这种感觉。
千言万语，梗在喉咙里。
“口是心非。”他看着她，“明明就是嫌弃。”
“我真没有嫌弃你。”张雨欣急忙辩解，“我不是那种人。”
“我这样子，怕是以后也没人嫁我。”
“你别这么想。”张雨欣道，“不会的。”
“我是没什么，只是虎隆一直想要妈妈。”
一刹那，张雨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小隆隆很可怜。
“会有真心爱你的人嫁给你。”张雨欣嗓音清淡，“有一个词叫苦尽甘来，你和小隆隆以后会幸福的，会有一个美满的家。也会有一个女孩子，愿意陪你走一辈子。”
会有的。
“怎么，你不打算陪我？”陆海宁淡淡问。
听到他的话，张雨欣目光躲闪，睫毛颤动。
她没有开口。
“算了。”陆海宁无奈，“说到底，你还是嫌弃我。我不喜欢强人所难，我现在这样子，我自己都很嫌弃自己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张雨欣慌忙道，“我真没有嫌弃你。”
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，但她真没有嫌弃他的意思。
只是她知道，他自己恐怕一时半会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。
“人之常情，我不强求。”陆海宁语气寡淡，“这一次，我受了很严重的伤，下半辈子恐怕都得有佣人照顾。集团的事，我怕都管不了了。”
“我打算退出商界，抚养虎隆。”
陆海宁淡漠地说着这些话，语调中听不出太多的色彩。
张雨欣的心口腾起淡淡的凉意，她知道，这些对于陆海宁来说，都是致命打击。
他是商界天才，何等骄傲的一个人。
她几乎是看着他一路过来。
年纪轻轻纵横商海，一手打拼，拥有无人能比的地位和权势。
但只有她知道，夜深人静他喝醉酒回家时，眼神有多落寞。
只有她知道，失去双腿对他来说有多残酷和残忍。
他还这么年轻。
“以后会顺利的，还有很多希望。”张雨欣无力地宽慰他，像只小猫一样蹲在他的脚边，“你还有小隆隆，会好起来的，会的。”
“九九。”他目光沉沉看向她，“以后我不会管你了，跑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一句话，噎在喉咙里。
她半晌没有能再说出一个字。
跑吗？离开天海市吗？
他出事的这段日子，她想过要努力一点，离开天海市这个地方，或者去读个研究生，或者去留学。
而现在，他这么直白的问她时，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“这段时间，我也想通了，你不是我的附庸品，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。”陆海宁继续道，“你还小，下半辈子不至于去陪一个残疾人、去照顾一个小孩子。”
“九九，现在我回来了，想走就走吧，别等我反悔。”
“你别这样说啊。”张雨欣忽然哭了。
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。
什么叫残疾人啊……他不是。
他是陆海宁啊！商界天才，天之骄子！
“我是虎隆亲生父亲，我会照顾好他，我现在回来了，你把他交给我就好。”
张雨欣摇头，拼命摇头。
这段时间，她和陆虎隆的感情日益深厚，她是完完全全把小家伙当自己孩子来养了。
虽然陆海宁已经回来，但她依旧舍不得小家伙。
“哭什么。”他皱眉。
伸手，用指腹替她轻轻擦去眼泪。
他温热的手指一碰到她的眼睛，她反倒哭得更厉害。
“别哭了。”陆海宁无奈，“如果实在舍不得虎隆，就住过来。我在远郊购置了一套新别墅，我和虎隆以后就住那儿。”
张雨欣不语，肩膀抽搐、颤动。
她压住哭声，心口一抽一抽的。
张雨欣犹豫。
她是舍不得小隆隆，可她没有任何资格堂而皇之住进他的家中。
她想起何管家的话。
她如果跟陆海宁走太近，一定会有人认为她是觊觎陆海宁的家业和财产。
陆海宁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，淡淡道——
“别墅有客房，你想住几天就几天，随时可以走。”
“九九，我这样子，以后也管不动你了，你要听话，嗯？”
张雨欣讷讷地点点头，像只小木偶。
“嗯，乖。”他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。
她蹲在他面前，收起了锋利的爪子，真得很乖很乖。
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，从眼神到动作，都是温顺的。
“九九，我为我以前对你做过的错事道歉。你还小，人生才刚开始。我会站在你背后，等你成家立业。”
一句话，说得张雨欣刚刚吞进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。
他在说什么啊，为什么她听得这么刺耳。
她拼命摇头。
“我没有想这些，至少我现在不会想，我帮你一起照顾小隆隆。”
至少，可以替他分担一些。
她也很舍不得小家伙。
“九九，我无法再保证你以后的幸福。鹏亦是不错，你可以考虑他。”
“我没有要考虑胡鹏亦，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，我们只是朋友。”
“哦。”
张雨欣泣不成声，心口如有一只手，抓紧抓紧，勒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她的眼眸子里都是破裂的痕迹，碎成一圈又一圈的冰纹，宛如破碎的世界。
手，还是不可遏制地在微微颤抖。
为什么会这样。
一觉醒来，什么都变了。
她多想这是一场梦，梦醒时，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、俊美如斯的陆爷。
而不是现在这个坐在轮椅上的陆海宁。
差距太大，她无法接受。
真得没有办法接受。
“陆爷，你的腿一定会治好的，你要相信医生，你要配合治疗，会没事的，会健健康康的。”张雨欣急迫道。
“九九，别傻了，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反过来，倒像是他在安慰她。
“陆爷，过年前，我曾经被人堵在路口动手动脚，那天夜里有人救了我，是你吗？”张雨欣想起这件事。
“不是。”
“哦。”张雨欣有些失望。
“是我的属下。”他淡淡解释。
张雨欣点头，越发失望。
“为什么不回来跟小隆隆过年呢？你知道吗，他很想你，特别想。”
“那些天，我正好在医院治疗。”
“是这样。”
“小家伙有没有给你惹麻烦？”
“没有，隆隆很乖，特别听话，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宝宝。”
“喜欢他吗？”
张雨欣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喜欢，你把宝宝教得很好。”
他一个男人还能把宝宝带这么好，着实不易。
虽然有佣人，但最大的影响还是来自他这儿。
她看得出来，他对小隆隆付出了足够多的父爱。
他和陆林斌完全不一样。
“好什么，脾气不是一般大。”陆海宁无奈，“性子又倔，跟你一样。”
呃……
张雨欣在他的话中听到了深深的嫌弃。
她和陆虎隆都被陆海宁嫌弃了！
好气！
张雨欣下意识地往远处看了一眼，小家伙不知道躲哪里去了。
他要是听到他爸爸的话，肯定很生气。
“陆爷，这里太冷，湿气又重，我们回去。”张雨欣道。
“嗯。”
说完，陆海宁给李浩杰打了电话。
不一会儿，李浩杰出现。
张雨欣好久没有见到李浩杰，上一次见面，还是李浩杰告诉她，陆海宁出了车祸，尸骨无存。
“张小姐，你好。”李浩杰跟张雨欣打招呼。
“李先生。”张雨欣点点头。
客套后，李浩杰就带着他们走出了竹林。
陆虎隆又冒了出来。
这一次，他既没有缠着爸爸，也没有缠着九九，而是让他们单独坐在一辆车上，他自己乖乖跳上另一辆车！
陆海宁行动不便，张雨欣就坐在他的身边照顾他。
他们俩，并肩坐在劳斯莱斯的后面。
“陆爷，车祸是怎么回事，能告诉我吗？李浩杰通知我的时候，我怎么都不敢相信。”
哪怕现在，她都是很恍惚。
不敢相信那就是事实。
而现在的真相，似乎也没有好太多。
张雨欣的头钝钝地痛，她托着脑袋，等着陆海宁的回答。
“陆林斌动了手脚，车子出事，我捡回一条命，就这样。”陆海宁跟她解释。
“他真得不配做父亲。”张雨欣义愤填膺，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，想要儿子死。
陆海宁可是陆林斌的亲儿子啊，就算他不爱童晓丽，他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！
如今，也算是报应。
就是陆海宁被连累了。
“不为什么，人为财死。”陆海宁淡淡道。
张雨欣懂了。
能让陆林斌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的原因，只有金钱。
一如他当年娶陆海宁的母亲一样，不就是为了钱和利益吗？
张雨欣的眼睛里是愠怒和悲戚。
陆林斌到底是有多心狠，才会做出这种事？？
“小隆隆今天被人带走，也是你一直在派人保护他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查清楚是什么人要对小隆隆动手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哦。”张雨欣点头，没有再问。
事情发生时间太短，他没有查到是正常。
他一定会给小隆隆讨个公道的，不用她来操心。
一路上，车子开得不快，车内的气氛很微妙。
张雨欣总觉得，她和陆海宁之间，有些东西又在悄然变了。
悄无声息之中，变得很彻底。
但她无法捉摸出变化的轨迹和变化的最终结果，甚至，她都无法捕捉这虚幻缥缈的变化。
她只是感觉，有些东西在变。
路边的树木一棵一棵倒退，天海市的的冬季依旧寒冷。
今天没有太阳，阴沉沉的，很是森冷。
“陆爷。”张雨欣喊了他一声。
她的双手局促不安地绞动着，她想问一个问题，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。
“嗯？”他转头，看向她。
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，半是深沉半是平静。
“没什么。”张雨欣将话又吞了进去。
他说过，不许她提赵美幽的。
“想问什么就问。”陆海宁淡淡道。
“那个……之前李浩杰跟我说过一件事……就是、就是他说你不喜欢赵美幽，和赵美幽订婚是为了我，是吗？”张雨欣犹犹豫豫。
“你想听‘是’还是‘不是’？嗯？”陆海宁饶有趣味地看向她。
“我、不知道。”
张雨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。
“你先回答我，我再回答你。”
“明明是我先问的！”张雨欣不服气，瞪了他。
她先问的问题，难道不是他先回答吗？
“嗯，你先问的，怎么了？”陆海宁挑眉。
“你……”
这人，还是这般无耻。
无耻得让她毫无反驳之力。
无耻得可以一本正经、淡定自若！
张雨欣脾气倔，他无耻，她也不问了。
知不知道答案，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。
在陆海宁的心中，她和赵美幽是一样的，都不是他爱着的那个人。
小隆隆的妈妈才是。
男人痴情起来，一辈子也只爱一个女人。
其他人，不过是陪衬和浮光掠影。
张雨欣闭了闭眼睛，冷哼一声，靠在窗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