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安侯府来的迎亲队伍排场太大了。

京城居民见到那黑压压的人头,一匹匹骏马,来了好几个常宁军大将不说,后头笑眯眯跟着的,是晋王殿下吧?

天呀,那可是皇子诶!还是有亲王之位,在皇帝身边极受宠的晋王李睿!

若是他们知道临安侯府还坐着几位尚书,还坐着位王爷,等着喝喜酒,只怕是要当场吓晕过去。

被现场抓包的苏扇一脸淡定地欣赏完美男,乖乖地爬下了木梯子,把木梯子丢在灌木丛后面,拍了拍衣服上的灰,就回去了。

临安侯后面那几位将军都不是吃素的,禁军已经将葛府周围的街道严密监控起来,苏扇若是实力在巅峰,还有一丝逃出去的可能。眼下这情况,没戏!

那打鼓声近了,然后停息了。

安静了片刻,房门被推开,葛弘文走了进来,道:“思媛,我背你过去。”

按照礼节,新娘应该由其哥哥背着送上花轿。葛思媛在葛家低位低微,与长房关系不好,没想到出嫁时,葛弘文会自愿亲自过来背她。

葛弘文长得并不丑,也算不上有多帅气,只是身上一股陈旧的书生气。

葛弘文背对着苏扇,微微弯腰,道:“上来。”

苏扇爬上去,有些疏离地支起脖子,隔开了一段距离。

陪嫁的夜桃也是一身喜庆的衣裳,小心看护着苏扇。众人来到门口,看到临安侯仍旧坐在马匹上,一副神色淡淡,和葛尚书说话时,也没有下来的意思,显得高傲不近人情。

临安侯云沉抬眼看了一眼苏扇,调转马头。

苏扇注意到了那一瞬间透露出来的杀意。一身大红色喜服穿在这人身上,丝毫没有压下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铮铮铁骨,温柔平和的五官只是表象,所谓的瘸腿残疾仿佛也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,只要给他一把剑,他就能腾空而起,浴血而生,所向披靡。

接到了新娘子,临安侯府众人调转方向离去,苏扇坐在花轿子里,掀开盖头透气,耳边的敲锣打鼓声震得她耳朵发疼。

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,声音震天,好不热闹。

到了侯府,夜桃扶着苏扇,见到没了盖头的苏扇,惊了,“小姐!”

一旁的太监和嬷嬷也慌忙去找,苏扇扯着车帘子就是不让。她特别恐惧那种什么都看不见,无法把握场面局势的弱势感。

“无妨,让她过来。”

场间响起极其清淡的一句嗓音。苏扇愕然发现,那清亮却透着柔和的话和临安侯云沉的相貌惊人地相配。

临安侯云沉双腿无力,由同行将军江尧之搀扶着下马,左右两人搀扶着,他才安稳地坐在轮椅上。他双手按在轮椅两侧,右手上仍旧厚厚地包扎着绷带。双手瘦骨嶙峋,坐在宽大的轮椅里,忽然就仿佛低到了尘埃里,一点气势也无,低眉顺目,容色淡淡。

一个残废将军最后的坚持仿佛走到了尽头,裸露出受伤坠落凡尘后的苍白无力。

临安侯双腿残废,不能直立行走,连马匹几乎都不能骑的传闻,第二日就会传遍京城。

礼部官员在侯府等了近一个时辰,等得心都慌了,皇帝陛下还派人来催了两次,问礼成了没有,礼部官员们焦急地满头大汗,见到云沉,恨不得当场给这小祖宗跪下。幸好没错过了吉时,众人都松了口气。

云沉和苏扇各执一条红绸带的一端,一同进入主厅。

主厅内已经安排妥当,大红喜字,红绸丝带飘扬。

云沉父亲在战场中仙逝,母亲因病而死,只有一位舅舅健在。此时舅舅范煜及其妻子冯氏正好站在主厅中央迎接他们。

云沉放下手里的红绸带,没有瞧他们一眼,说:“先考妣在祠堂,随我去吧。”

说罢也不顾礼部各官及亲属的反对质疑,云沉让其余人守在外面,带着苏扇进了云家宗祠。

进入宗祠的瞬间苏扇就感觉到那噬骨的寒意和令人肃穆的沉重。云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放置在深褐色桌案之上,由高至低排列整齐,四周只有暗淡的烛光,毫无喜庆可言。

云沉说:“我无法站着,你扶我跪下。”

苏扇扶着他,自己也撩起衣袍在云家列祖列宗,包括已经仙逝的镇国公面前跪下。

即便她不是他们的儿媳,一生驻守边疆守家卫国的镇国公也当得起她的跪礼。

云沉转了个身,面向大夏皇宫,说:“一拜天地。”

两人齐齐下拜。

云沉再转而面对牌位,说:“云家列祖列宗在上,不肖子云沉,承蒙圣上赐婚,今日与葛思媛结为连理。来,二拜高堂。”

苏扇耳朵痒痒的,那声音低沉温柔,在整个祠堂回荡。

她正走神,云沉已经转过了身,苏扇一回头,就撞入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。

苏扇呆了:眼睛真好看啊……皮肤真好……好想摸……

云沉道:“夫妻对拜。”

苏扇急忙低头,跟着对拜。

至此,礼成。

云沉起身,苏扇上前扶着他的手肘。她感觉敏锐,一下子就能感受出云沉自身武功不弱。

云沉自己推着轮椅出门,应付前来祝贺的亲友,连一句话都没给苏扇交代。

苏扇:感觉新娘子用完就丢是怎么回事?

侯府的一位长相标致的丫鬟上前,领着苏扇前往新房。

新房布置得妥帖无比,大红喜字,大红色帐幔,大红色被褥,那绣花红色绸缎上竟然还铺着红枣花生,桂圆莲子,寓意“早生贵子”。

苏扇:……好碍眼好想扔掉。

送他们过来的侍女道:“奴婢杏白,夫人若是有什么要求,叫我一声便可。”

苏扇嫌弃地看了一眼那轰轰烈烈的喜床,走到桌台,又看见上面摆着合卺,心累地走开了。

直到这一刻,她还是有几分恍惚。即便是经历世事,算是在江湖中闯荡过一番的人了,遇到这么刺激的场面,也有些担待不住。

苏扇迷茫地想:她这是嫁人了?怎的就嫁人了?一身武功尽失,身上半分钱也无,怎么就忽然嫁人了?

现在外面还没有彻底天黑,侯府在举行晚宴。苏扇让夜桃拿些点心过来,两人填了肚子,苏扇不知怎么就想起云沉的脸,想着这位瘸腿将军如何应付那人心复杂的晚宴。

苏扇让夜桃出去帮忙,自己找了个安静处打坐修炼内力,让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。

她不是养在深闺里的葛思媛,相反,她当年在师父门下做徒弟,学到的不只是武功,还有明辨是非看透一切的眼光和格局。

云家世袭的镇国公爵位并未照常落在云沉头上,云沉却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挣得了个临安侯的侯位。而后在战场上身受重伤,双腿残废。这是事实,也是疑点。

更奇怪的是,她是尚书庶女,何以嫁给一位侯爷?便是侯爷残疾也不可能!

且不说云沉一身军功,临安侯爵位加身,云家世世代代都是出将军大员的名门世家,镇国公爵位传承,手中紧握常宁军兵权。云沉这身份,尚书家嫡女才勉强相配,若是王爷家的郡主,那才算是门当户对。

皇帝下旨,愣是对上个无资历无根基的葛家,还是个庶女,真是天大的笑话了!

这期间没有隐情,苏扇是一点都不信。

撇开阴谋,京城百姓听说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临安侯爷不但断了腿,还被迫娶了个庶出女儿,忍不住无比同情这个侯爷来,心里都暗道临安侯真可怜。

而那嫁女儿的尚书府,被一些文人学士骂出个“残害国家忠良”的名号。

夜色撩人,云葛两家结亲,云沉坐在轮椅上,伤势还未恢复,大家也不好硬拉着新郎灌人家酒,便嬉笑着放人家走了。云沉礼貌笑着告辞,让大家尽情吃喝,先离了场。

他眉头微皱,酒劲上涌,昔日战场上的伤痕也开始发疼。

他身受重伤,双腿难以行走可一点都不是装的。

苏扇在新房内打坐,听见门外的响动,瞧见桌上的大红盖头,赶忙拿来往头上一套,规规矩矩地在新床上坐好。

大门被推开,那人来到苏扇面前。苏扇感觉头顶一轻,大红盖头被掀去了。

苏扇睁开眼,看见云沉淡漠的眉眼,或许是刚才喝了酒,双眸仿佛被蒙上的淡淡的一层水雾,两颊微红,衬得皮肤无比白皙,乌黑长发,是实实在在的一位美男子。

忽然,“美男子”眼睛一闭,醉过去了。

苏扇:……

躺在轮椅上醉了,还好不是站着,还算没毁了这优雅的形象。

夜色深沉,新房这里为了避嫌,下人都躲得远远的。苏扇看着没有了声音的云沉,心想,弑夫逃跑还是很有可能的。

但是,美色当前,她下不了手。

苏扇把床上的东西收拾干净,把轮椅推到床头,叫门外的杏白进来。两人把云沉拖到床上,褪去鞋子外衣,云沉昏睡中似有所感,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睡着了。

苏扇道:“你先下去吧,我在外间睡。”

杏白作为侍女,反倒容色淡漠,轻声应了,边走出房门。

苏扇打坐半个时辰,直接合衣睡了。第二日寅时未过,她醒了后走到里间,云沉仍在熟睡,两颊红晕未消,呼吸沉重。

她伸手摸了摸额头,心里一噔。

发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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